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盼雪，忆雪
张店 三姐
今年“小雪”已过，“大雪”亦过，老天总是那么矜持、那么不动声色，没有丝毫下雪的模样。最近两天小雨蒙蒙，先遣部队已到，是否大雪飞舞的主力军紧跟其后，但愿如此。
我小时候听到一个传说：小麦和荞麦本是姐妹俩，但荞麦是亲娘，被打扮得红杆子绿叶，漂漂亮亮，生长在不冷不热的季节；而小麦是后娘，只有亲娘去世前给她留下一身绿衣裳，她还要经过冬天酷寒的折磨。小麦的姥娘看不下去，托老天爷送床雪被给小麦盖上御寒。天暖和了，融化的雪水让小麦足足地喝个饱，从而舒展腰身茁壮成长。因为小麦奉献给人间最好的粮食，所以小麦成熟时，上天赐她一身金黄的衣服。
传说，一般都凝聚着人们的心愿。下大雪是冬天的慷慨，是冬天送给人间的厚礼，雪是冬天与人间沟通的最好使者。雪的美德不言而喻，杀菌、净化空气、解除墒情……冬天白雪皑皑，夏天必定麦浪滚滚。入冬以来，多少人眼巴巴地盼着“忽如一夜春风来，千树万树梨花开。”但愿上天不要辜负小麦姥姥的拜托，抓紧下场大雪，给小麦盖上厚厚的被子，亦滋润盼雪人焦躁的心。
因盼雪，不免想起了那年那场罕见的大雪。
1970年，我本在博山区的冯家小学，干的顺风顺水。可公社学习“曹县梁堤头农中”的经验，办起了本地自古以来第一个高中班，强令调我去担任高中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，一个中专生教高中。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成大王，瘸子里面选将军。我泪别了冯家村的家长和干部，（全村人含泪相送）由几个大一点的学生背着我的行李，眼泪汪汪地把我送上福山。
福山中学孤立在一个远离村庄的山头之上。虽然叫中学，实际只有两排房子，一排房子设有三个教室，一个高中班、两个初中班；另一排房子西头的一大间，是办公室兼男教师宿舍，东头一间住着五位年轻女教师。这是一个新建学校，一穷二白，没有食堂、没有教具……生活和教学所用的一切都归零。学生来自本公社各个山村，早饭后带一顿午饭上学，下午放学回家。两个男教师是本地人，回家拿饭，而我和四位济南刚分来的女教师，全是外地人。山上的用水，要去半山腰一个山泉里挑，公社雇山下一老农天天往山上挑水。山路崎岖难行，老农送水不易，我们非常自觉地节约用水。至于吃呢，自炊，我们是上顿面条，下顿面条。这比起山民来已是上等生活了，那时他们视面为宝，面食是他们过年过节才见到的稀罕物。
在福山，夏天山清水秀，鸟语花香，到处郁郁葱葱，尽显生机。对年轻人，有绿色的浪漫朝夕相伴，便弥补了生活的缺陷。而冬天的日子就蹩脚得很。冷，透骨的冷，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。偌大的办公室，点一个烧煤炉，而女宿舍的炉子很敌视我们，我们五人怎么侍弄，它就是没有激情，所以我们干脆放弃。晚上在办公室里凑合着，睡觉时才回到冰库般的宿舍，钻进冷被窝当“团长”。
山上这两排孤立的房子特别招风，白天有学生闹着，还没多少感觉，夜里可就不得了，莅临的狂风尖利地呼啸着，大施淫威，咔嚓！咔嚓！……房顶的瓦片常常被它无情地揭下。它无孔不入，从门缝、窗缝生硬地钻进屋内，令人讨厌地去抚摸我们。好歹年轻人嗜睡，任凭风吹寒袭，我们总能进入梦乡。
一天早晨，一位早起的女士忽然大呼小叫地喊起来：“大家快起来，咱们的门打不开！”因为窗玻璃和门玻璃绽放着厚厚的冰菱花，我们看不到屋外的形势。大家慌忙钻出被窝一齐去开门。人心齐泰山移，大家同心协力，哗！的一声拉开了门。啊，眼前一片白晃晃，刺得人睁不开眼，原来是“雪纷纷掩重门”，半米多深的雪堵在门口！大家惊呼：“啊呀！这么大的雪！”回头一看，我们洗脸盆里的水全都结成冰块。怎么办？我们要洗脸、我们要做饭，可水呢？两位男老师昨天都回家拿饭去了，雪厚路滑，送水的大爷无法上山。聪明的女士想到了雪能化水，可门前的雪已污染，我们必须劈雪开路，到外边取那干净的雪。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地开起路来，可是“燕山雪花大如席”！我们气喘吁吁地开路，漫天飞舞的雪花在狂风的操纵下，瞬间就埋没我们的业绩。我们泄气了:“算了，不开了，干脆赤膊上阵吧！”
我们几个人纵身跃入雪海，手脚并用，连滚带爬，像游泳、似搏斗。厚厚的大雪没过我们的大腿、没过我们的腰身，我们瞬间成了雪人。我们挣扎到高处一看，漫山遍野银装素裹，老天用洁白如玉的雪把我们的环境装修一新，眼前那么开阔、那么洁净、那么豁亮，“冷艳孤光照眼明”，雪漫福山，太壮观了！那些陡峭直立的山峰裹雪后如擎天的玉笋、玉柱；那些拓展的大树冠挂满白云，正是“千峰笋石千株玉，万树松萝万朵云。”远看，连绵起伏的山脉如飞舞的银蛇；我们学校的两排房子如蠕动的蜡像；山沟被大雪填平了，沟底的大树只露出一点顶梢在苟延残喘。飞舞的雪花如天宫派下的小天将，越战越勇，它与狂风搅在一起，时而铺天盖地，时而在空中盘旋，仿佛要把我们卷上天空，又又要把我们扔下山去。我们可不敢与天公试比高，赶紧跌跌撞撞逃进屋里。
我们平生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，虽然没吃饭、没洗脸，却兴奋至极。有人喊：“文豪，诵诗吧！”此时，我已冻得手脚麻木，嘴唇如结了冰，张合困难，但面对银色世界，“有梅无雪不精神，有雪无诗俗了人。”我深深吸了口被大雪过滤的空气，歇斯底里、吐字不清地诵起：“北国风光，千里冰封，万里雪飘。望长城内外，唯余莽莽；大河上下，顿失滔滔。山舞银蛇，原驰腊像，欲与天公试比高。……”“数风流人物，还看今朝。”最后这句是大家共同喊出的。这真是“雪落成诗，诗情胜雪。”
浪漫够了，面对现实，我们还得吃饭。在无水、无外援的情况下，我们必须就地取材，自力更生。谢天谢地，炉子眷顾我们似得冒出了火苗，取来的白雪也很快化成水，还是面条这位老友慰籍了我们的肠胃。但我们的面条没有多少储备。雪皑皑，野茫茫，崎岖陡峭山路被厚雪掩盖，谁也不敢贸然下山。山沟里的雪足有几丈深，倘若脚下一滑跌进山沟，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，就等于雪葬。
平时盼望休息，可真到了什么也不能干，只能休息时，我们却坐立不安了。见大家有些伤感，小夏提议：“我们唱京剧吧，反正没人笑话咱！”于是小夏找了一块包袱皮围在腰间扮阿庆嫂、方莲扎了条皮带当胡传魁、梅英叼了支铅笔假装刁德一。屋外大雪纷飞，屋内嘻嘻呵呵地唱起了《沙家浜》，真是“商女不知亡国恨，隔江犹唱后庭花。”
正在我们麻木不仁大出洋相时，忽然听到咚咚咚！咚咚咚!的敲门声，我们刹住演出，开门一看，啊！原来公社教育干部老李和军宣队张主任带领几位同事，肩挑手提，顶风冒雪艰苦跋涉看望我们来了。他们身上披着冰雪，头上冒着热气，眉脸挂着水珠，裤子湿到膝盖，气喘吁吁地进门。老李抒了一口长气微笑着说：“看到你们平安无事，我们终于放下心了，今天全公社的人都在牵挂你们。”他们送来了水、送来了煤、送来了饭。冰冷的屋里里一下变得暖意融融。我们不敢冒险下山，而他们却毅然冒险上山。要知道，下山危险，上山同样危险呀！
天气被火热的心感动，狂风大有收敛，大雪不再猖狂，雪花也变成美丽温柔的玉蝴蝶上下翻飞，招人喜欢。
须晴日，看红装素裹，分外妖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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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9-12-16 22:46:1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