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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锅逸事（小小说）
博山/尹彩芸
今冬的雪，把老苏折腾得够呛，扫雪成了苦差事。比扫雪更郁闷的是工资减了一半，老苏的心像雪一样结了冰。
老苏是后勤保洁人员，每天看他一手拿着铁锨，一手拿着笤帚，在院子里忙活。有人打趣道:“老苏，优秀员工非你莫属。”老苏笑笑，嘴里嘟嘟囊囊的，半天来一句:“不稀罕!”
临近春节，冷风割面，似乎冷到极致。清晨上班 没有看到老苏的影子，一打听方知老苏被开除了。
心头一惊，这个“二锅”又闯啥祸了？不由想起老苏的过往，这个人有点“二锅”，听不得别人说这俩字。
十年前一天早上，老苏微醉着上班。他个子属于三级残废级别，瘦得像一副骨头架子。脸色黑黄，眉头紧锁。脸上的肉被刀剔过一般，嘴巴噘的能挂油瓶。一双鼠目暗而无光，走路最怕巷子窄。
那天，同事小孙冒出一句:“二货”。他恼怒地一头撞过去，抓住对方的手用力一拧。只听“哎吆”一声，小孙尖叫着猛地一抽身，将老苏闪了个趔趄，仰面朝天躺在地上。他的手腕刚好碰在锐器上，顿时一股血液溅出来，他急忙用手捂也捂不住。在场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了一跳，有人赶紧从急救箱拿出纱布包扎；有人跑去通知领导；那个喊他二货的小孙叫来120送医抢救。
事后才知道老苏家里出了事。正在上高中的女儿偷吃禁果生了一个女婴，让他烦恼至极。晚上喝多了酒，早上又遭同事戏谑，不禁恼怒，才闹了这么一出。
出院后，老苏决定把孩子养着，对外称“二胎”，女儿还要继续求学，不能因为这个错误耽误了学业。知情人说老苏是个二锅，这事不能全赖在女儿身上。老苏自言自语说自己管教不严，一人做事一人当，就不要评论他的家事了。
老板是个明事理的人，在晨会上说:“老苏在厂里是老员工了，七零后，论年龄和资历大家应该喊他一声师傅，不能口无遮拦，想喊啥就喊啥。无规矩不成方圆，小孙应该接受处罚并赔礼道歉。老苏身为老职工，寻衅闹事也应该处罚。但念在老苏这些年兢兢业业工作的份上，补偿一部分钱，医药费由公司承担。希望大家相互尊重，相互团结，共同维护我们这个大家庭。团队上下同欲者胜，感谢所有员工对老苏献爱心捐款资助。希望大家引以为戒，下不为例。”
小孙主动认错，老苏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。不打不相识，小孙后来每年都去看望老苏，两人成了好朋友，这是后话一会儿再提。
老苏有糖尿病，爱人在家看孩子，他一个人养着三口人，肩上的担子更重了。自那以后，老苏进厂很早，为了孩子的奶粉钱他拼老命赶时间多挣钱。那些八零后，九零后，正当年，他不想被这些年轻人小看。有时候累了，他就躲在厕所门后的墙角吸烟。后背靠在墙上，两条腿交叉着，可以相互歇歇脚。食指和中指夹着烟，那烟熏得手指蜡黄，五十还不到，已是满口牙齿附着了牙斑。他瞅没人的时候猛吸两口，吞下去，把烟头藏在手心，烟气从鼻孔出来，看他闭着眼睛像是在品尝美味。见有人来，眼睛半睁半闭，面无表情，像睡着了一样。
这天不巧，适逢领导进来检查卫生，发现一支烟头躺在下水道里，领导用坚定的目光锁住了老苏。
他头摇得像拨浪鼓:“我还抽起那烟？不用看，不是我！”
老苏这个二锅，明明有吸烟室，他偏偏喜欢在厕所里吸烟，大家也默认了。但是，既然发现烟头，领导是要一查到底的。早会上，吸烟的八个人站成一排，他们都沉默不语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。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承认，也没有人相互指责。没办法，只能打遍根，每人各罚五十大洋。
隔一天，一大兜樱桃放在喝水的桌子上，颗颗樱桃又大又红。大家谁也没问，解开袋子就吃樱桃。老苏站在一边，正得意地笑着。
小孙走过来说:“这么好吃的樱桃可是我从苏师傅家拿来的，大家尽情享用。你们不知道他老家有多美！一排排梯田，一棵棵大樱桃树。苏师傅家养着二十多箱蜜蜂，嘤嘤嗡嗡地飞舞: 桂花不仅有金桂，还有银桂: 还收藏奇石，院子里好石头真不少。”大家竖着耳朵听着，没想到老苏还是个有情调会生活的人。怪不得每次公司组织出游，他都和公司商量让媳妇带着外孙女出去，说他有事忙，原来忙这些事啊！
老苏的外孙女乖巧懂事，出去旅游的时候，大家都帮忙照看着，唯恐走丢了。这是老苏临行前嘱咐那些女同事，要和他媳妇说话，路上帮忙照顾好自己媳妇和孩子。山里人没文化，别迷路找不到公司里的人了。
同事们怼他:“那么不放心，一起去不就好了。”
老苏忙摆手:“去不了，留下看家。”
“家又跑不了。真是个二锅。”老苏不解释。
看得出老苏很喜欢这个孩子。他的女儿后来努力奋发学习，考上大学，完成学业后，在南方一个大城市就业结婚，外孙女还是他带着。
一晃十年过去了，公司老板退休，把公司卖给外企，老苏也随着进了外企工作。不过因为他的身体原因，只能离开一线调到后勤。
外企有外企的管理方式，工资按岗分配，他的工资少了一半，不爱说话的老苏变得更沉默了。以前老苏吃饭的时候爱插队，同事们怼他:“你怎么又插队？”他说:“我昨天就是在这里的。”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，那尾巴翘得让人发笑。现在老苏垂着头，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，让人觉得心疼。
和老苏一起调到后勤工
作的还有小赵，让他打扫厕所的时候，小赵搞破坏，把袋子里的卫生纸倒进下水道，时间长了，下水口被堵住，搞得厕所里臭烘烘的，大家心知肚明，谁也不说。上厕所的时候，有捏着鼻子的；有往鼻孔塞卫生纸的；更可笑的是有人点着蚊香，扇着扇子……终于有一天这事被领导知道了，严肃批评他俩失职。
老苏说:“不是我干的 ，为啥凶我？”老苏觉得冤屈。
小赵是个刺头。夏天，领导安排给草坪浇水，他竟然忘记关水，等到明天上班，可出了大事故。草坪底下是食堂的天花板，水顺着缝隙滴滴答答下起了雨，整个食堂泡在水中。领导一怒之下，工资又减半，连带老苏工资也减半。
老苏气得半死，更不说话了。秋天落叶的时候，小赵闹情绪，任枯叶铺了厚厚一层。没有一个领导去催促打扫，人们踩在上面，如同踩在充满诗意的林间小路。小赵和公司打官司讨公道，谁也没想到这条路面每天都有人拍照片。小赵败诉了，他回厂上班，领导劝退，他不走。
他说：“我等公司把我开除！”
领导说:“你想也别想，开除你也别想捞到啥好处！”
小赵继续反抗着，倒是老苏很安静。该干啥干啥。
今年雪事一场接着一场，老苏和小赵在雪地里撒融雪剂。零下十几度的严寒，根本不起作用。雪冻成冰。两个人只好一锨一锨破冰扫出一条路来。太阳出来的时候，麻雀，喜鹊，不知名的鸟儿成群结队飞到海棠树上啄食残留在树上的果子，伴随着两个扫地人，扫扫停停，晒着太阳挺暖和的，苦中作乐还行。
但年前这场雪，地气冷，果子冻成石头，聪明的鸟儿藏起来，没有光顾这些保命的果子。老苏和小赵，缩着脖子，继续扫雪工作。小赵扫雪冷了回屋休息，领导不跟他废话，拍照片上传。
小赵气不打一处来，还得出来扫雪。老苏捡到一枚卧在雪里的螺丝，擦干净落在上面的泥土，端详良久，说:“螺丝在泵上才叫螺丝，在这里就是垃圾。”
他知道把它投进实验好的真空泵里是什么后果，不知怎样想的，他还是瞅人没注意扔了进去。
老苏回到院子里沉住气工作，得道高僧一样静观一切。下班的时候 ，被请去办公室，然后收拾东西走人。
说说大年下这些二锅，别再逼着二锅去做二锅事了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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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4-1-27 09:57:0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