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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宋庆法 于 2024-12-7 09:52 编辑
二姨和二姨夫
博山/尹彩芸
二姨今年忙秋穿戴整齐,脸上红润润的特别好看。表妹回家见了犯嘀咕,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一样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可也说不出哪里不对。她劝二姨夫少干些农活,多陪陪二姨。
今春二姨去济南一家大医院检查过,心脏导管已经堵得只剩一头发丝,动手术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,医生建议回家静养。二姨有病,脸上看不出来,二姨夫还在坡里刨地瓜,表妹上着班,回家还要帮着看孩子,一家人各忙各的,谁也顾不上谁。哪知表妹回家刚三天,二姨就走了。
事出突然,小舅最先知道二姨去世的消息,夜里打电话通知我们送二姨一程。二姨走得急,现打坟,一直到下午才发丧。表弟表妹哭得撕心裂肺,在场的人无不感叹落泪,毋庸说,最难过的人是二姨夫。
我们要离开盆泉时,二姨夫站在门口送别,两行清泪在他黑瘦脸颊上流淌。
小舅握着他的手说:“哥 ,少干活吧!没人疼你了!”话音刚落,泣不成声,扭头向村外走去。
二姨夫嘴唇哆嗦着,默默流泪,像木桩一样站着,和我们握手告别。
握着二姨夫那双冰冷的手,鼻子一酸,眼泪哗哗流淌,我说:“姨夫,听小舅劝,别再干了,好好歇歇。”
他嘴唇动了动,呢喃道:“吃不上热乎饭了。”
二姨夫眼泪无声地淌着,连续流淌着。二姨走了,从此阴阳两隔,推开家门,再也见不到那个熟悉的影子,二姨夫能不悲从心生吗?
整个下午,二姨夫坐在门外胡同的一截树干上,一帮老人坐在那里守着他。有人劝他说:“回家躺下歇歇,人走不能复生,你还得好好打起精神来生活。”他不语,只是雕像一样一动不动。
看见我,便从人堆里站起来,和我挨在一起坐下。
乡邻低声议论叹气,谁走在前头谁享福,谁落在后面谁受罪。
我问二姨夫:“这是啥时候的事,二姨怎么走得那么急?”
他说;“半夜十一点半,你二姨起来小便,我也跟着起来。她回来扶着门框说我待不行了,我赶紧扶她躺下,找身份证想和她上院,前后不到十分钟 ,见她倒在床上,喊她,不答应,摸了摸已经不喘气了。”
我强忍眼泪,开导二姨夫:“俺姨这是修来的福气,没受罪。你也推开心,别想太多了。”
姨夫说:“本来想去看你爸爸,一直没有抽出工夫来。你姨腿疼又上不了坡,孩子们都带孩子还得上班,忙秋没喊他们帮忙。掰完了玉米,刨地瓜,又得割秧子,又得刨。年纪大了,没有年轻时候那么多劲了。我还有公益岗,从盆泉到北博山这段路都归我管。”
我说:“这个时候了您还想着俺爸,他身体好,不用去看望。您也太累了,年轻人忙完了秋也得散了架,别说你还有地瓜没有刨。街上这些玉米棒都是您家的吧,这是种了多少亩地啊?”
我望着和墙头一般高,囤起来的五大囤玉米棒 ,还有几辫用钢丝挂在门口的一段木头横梁上,黄澄澄玉米粒粒饱满,心里沉甸甸的。二姨夫一个人顶着日头上坡掰玉米,再用铁车推回家,其中的汗水和劳累自不必说。干过农活的人都知道,脱玉米裤还不如掰玉米省力气,二姨腿疼挪不动身体,真不知道她是凭什么毅力在家干了这么多农活,两位老人该多拼多乏。本想卖个好价钱,无奈今年玉米行情太差,不舍得卖,又倒腾出去在街上把玉米棒囤起来。毕竟姨夫已78岁,二姨76岁。何况二姨在十年前做过支架手术。
邻居老太太说:“有五六天了,你二姨说心里麻烦慌,问我们和她一样不?她坐着邻居家三轮车去南沙井小诊所看病,人家医生不给开药。她央求说憋得慌,心里麻烦慌,医生给开了十块钱的药片,早知道这样,上医院看看就好了。”
邻居边说边掉眼泪,继续说:“昨天下午我们还坐在这里拉呱,她说要回家蒸馒头。谁想这么快就走了,咋就不知道心疼自己啊!”
二姨不管多么难受,没忘了照顾家,想着她顽强的样子,我的心隐隐作痛。
二姨是姥娘的好孩子,她为了家,拼尽最后一丝力气。姥娘应该是欣慰的,当年二姨嫁到魏家,姥娘不同意,怕她在魏家吃不开。事实上二姨眼光很高 ,二姨夫家教很好,待人彬彬有礼,从来没有高言语,两口子恩恩爱爱一辈子,生了四个孩子,三个女儿都在城里住,都生了男孩,大女儿和二女儿家已经有两个重外甥,四世同堂,二姨是幸福的。
小舅说:“你二姨走的时候,脸上红润润的可好看了。”
二姨是有福之人,二姨夫始终对她疼爱有加,不离不弃。二姨虽说十年前患病,还帮着看大了二孙女,我们去看望她的时候,孙女才几个月大,儿媳妇又能干又知道孝顺老人,二姨逢人就夸儿媳妇懂事。
二姨找的魏家是个大家主家,婆婆教她做了一手好饭食。二姨又勤快又吃苦,出了一辈子豆腐。二姨夫是个能工巧匠,会设计,会施工,盖屋打墙,两口子自己动手,垒到一人多高才请人帮忙。小时候走二姨家,屋里有地暖,脚底下暖和,浑身不冷,可羡慕二姨家的地炕了。二姨夫没有花言巧语,踏实能干,把小家设计的井井有条,小时候喜欢走二姨家。
二姨夫孝顺,生产队的时候家里没有经济来源,秋后推着一车干草,一直推到莱芜才换几块钱,不舍得吃饭,买上油条回来,先孝敬老人,四个孩子坐在门前的台阶上,眼巴巴看着他提着油条给奶奶送,他哄孩子说:“先给奶奶吃,奶奶会分给你们吃的。”
二姨天不亮起来推磨,做出来第一碗豆汁先给家里老人送去,数年如一日,邻居们无人不竖大拇指。二姨一辈子为了孩子省着攒着,不舍得吃穿。表妹说:“俺娘从不支使我们干活,水缸没水了,自己不管多累,也是抄起担子自己挑水,她不想自己受得苦,再让孩子再去受一遍。”
冬天到了,天越来越冷,想起二姨夫脸上那两行清泪,拨通表妹电话 ,她说:“表姐,俺爹一辈子只知道干活,又不会做饭。他跟着弟弟住,现在家里锁门了。”
原来,二姨走后第二天,姨夫和表弟就出坡刨地瓜,地瓜切成瓜干,遇上连阴天,没有晒好,四毛钱一斤就出手了。孩子们心疼二姨夫,帮着把玉米棒脱粒,好心邻居们闻声出来帮忙,大家一起动手,装了六十多袋玉米,一天下来,累得腰酸背痛。往年,二姨和二姨夫不请人帮忙,收入一万多斤玉米,忙秋顾不上吃饭,更别说好好打扮自己,整日灰头土脸,今年算是少的。
收入多少钱二姨夫不问,都给了儿子。儿媳妇说:“世上再也没有这么好的爹了。”人来世上走一遭,有人疼,有人爱,能有一个好的晚年,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。难得这样有疼有热的儿媳妇,照顾他的一日三餐。孙女从小二姨拉扯大的,对二姨夫也很亲,十来岁的孩子,还懂得为二姨夫洗脚。
表妹说“俺爹想开了,明年不种地了。”
地里活是干不动了,每天不管天气多冷,二姨夫还扛着扫帚从盆泉扫到北博山。每当想起寒风里的二姨夫,心里莫名心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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