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充满矛盾与张力的朝代。政权更迭频繁,战火连绵不绝,礼教纲常崩坏,孕育出了中国文化史上极具个性与魅力的“魏晋风度”。而在这场思想与艺术的盛宴中,“竹林七贤”无疑是最耀眼的群星。他们以竹林为精神据点,以饮酒、清谈、佯狂为武器,在黑暗的乱世中开辟出一片诗意的栖居之地,用独特的生命姿态,为后世留下了一道跨越千年仍令人心向往之的精神风景线。 “竹林七贤”不是一个有严密组织的团体,是后人对三国魏正始年间(240-249年)七位名士的合称,他们分别是嵇康、阮籍、山涛、向秀、刘伶、王戎、阮咸。这七人年龄、出身、性格各异,他们因对当时司马氏集团统治下的政治黑暗与礼教虚伪的共同反抗,以及对老庄哲学的共同推崇,走到了一起,经常在河内郡山阳县(今河南辉县一带)的竹林中聚会,纵酒放歌,高谈阔论,由此得名“竹林七贤”。 竹林七贤中,嵇康无疑是精神领袖般的存在。他出身儒学世家,却博览群书,尤好老庄,不仅精通诗文、音乐,还擅长击剑,是一位兼具文人风骨与侠客气质的名士。嵇康的性格刚直不阿,对司马氏集团的篡权野心与“以孝治天下”的虚伪礼教深恶痛绝。当时,司马氏集团为了拉拢名士,多次征召嵇康为官,却都被他坚决拒绝。他甚至为了表明立场,写下《与山巨源绝交书》,与好友山涛(字巨源)断绝交往。在这封信中,嵇康痛斥官场的污浊,直言自己“非汤武而薄周孔”,公开挑战儒家正统思想,将对司马氏集团的不满表达得淋漓尽致。 嵇康的音乐造诣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,他创作的《广陵散》被誉为中国古代琴曲的巅峰之作。据《晋书·嵇康传》记载,嵇康临刑前,曾索琴弹奏《广陵散》,曲终叹曰:“《广陵散》于今绝矣!”这句叹息,不仅是对一首琴曲失传的惋惜,更是对一个时代文人理想破灭的悲怆呐喊。嵇康的死,是竹林七贤群体命运的一个重要转折点,也成为了魏晋风度中最悲壮的一幕。他用生命诠释了“越名教而任自然”的人生追求,其人格魅力与精神气节,千百年来一直为后人所敬仰。 阮籍与嵇康的刚直不同,他的反抗更多地体现为一种“佯狂”与“避世”。阮籍出身名门,父亲阮瑀是“建安七子”之一,家学渊源深厚。他同样崇尚老庄,却因身处乱世,不得不以更隐晦的方式表达对现实的不满。阮籍常常独自驾车出游,漫无目的地行驶,直到无路可走时,便放声大哭,然后返回,这就是著名的“阮籍猖狂,岂效穷途之哭”。这种看似荒诞的行为,实则是他内心苦闷与绝望的真实写照。 对司马氏集团的拉拢阮籍采取了消极抵抗的态度。他曾被迫担任步兵校尉,却终日饮酒,不问政事,以此逃避卷入政治斗争。他还常常以“青白眼”待人,对志同道合的名士,他用“青眼”(正视)相待;对虚伪的权贵与俗儒,他则用“白眼”(斜视)相对,以此表达自己的爱憎。阮籍的诗文成就极高,其代表作《咏怀诗》八十二首,以隐晦曲折的笔法,抒发了对人生、命运、社会的思考与感慨,被誉为“正始之音”的代表。诗中“夜中不能寐,起坐弹鸣琴”“徘徊将何见?忧思独伤心”等名句,至今仍能让人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孤独与忧愤。 山涛是竹林七贤中性格最为温和、务实的一位。他早年与嵇康、阮籍交好,一同隐居竹林,后来却在司马氏集团的征召下出仕为官。山涛的这一选择,曾遭到嵇康的严厉批评,两人因此绝交。但事实上,山涛并非贪图富贵之人,他在官场中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与正直的品格,多次举荐贤才,为朝廷做出了一定的贡献。他晚年时,还曾多次请求辞官归隐,试图回归曾经的竹林生活。山涛的人生选择,反映了竹林七贤在乱世中不同的生存策略,也让我们看到了魏晋名士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挣扎与妥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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