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杨玉勇 于 2025-9-21 09:30 编辑
想写子思是很久的事了,但是一直没有动笔,这是因为我研读子思思想不成熟,今天可以动笔写了。春秋战国之交,礼崩乐坏的洪流冲刷着周人维系数百年的礼乐秩序,诸侯争霸的烽烟里,旧有的价值体系分崩离析。当孔子带着“克己复礼”的理想奔波列国却终未得用,当曾子在武城的陋巷中坚守“吾日三省吾身”的践履,孔子之孙、曾子弟子孔伋(字子思)悄然接过了儒家思想的薪火。这位被后世尊为“述圣”的学者,没有选择周游列国的奔走,也没有陷入对往昔礼乐的徒然追忆,而是退居邹鲁,以“究天人之际”的思考,将祖父的“仁”与曾子的“诚”熔铸为一套贯通天道与人伦的性命之学,它就是流传千古的《中庸》,也是子思为儒家乃至整个中国文化立起的精神支柱。 当我们提及子思,后世多以“述而不作”概括,可是细究他的生平与思想,便知这“述”不是简单的复述,而是带着创造性的传承。子思生于鲁哀公十六年(约公元前479年),正是孔子逝世的那一年,仿佛是命运的安排,让他从诞生起就与儒家的“道统”绑定。他的父亲孔鲤早逝,对他影响最深的,一边是祖父孔子留下的言行录(彼时《论语》尚未成书,更多是弟子口耳相传的“孔子之言”),另一边是父亲的同门、孔子晚年最看重的弟子曾子。 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记载“子思作《中庸》”,而《汉书·艺文志》则称《中庸》为“孔子之孙子思伋作,以昭明圣祖之德”。这两句话点出了子思的核心使命:不是创造新的思想,而是把孔子那些散见于“仁”“礼”“孝”中的主张,从“做人的道理”提升为“宇宙的法则”。孔子讲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,是从人与人的关系出发谈“仁”;曾子讲“慎独”,是从个人修养出发谈“诚”;而子思要做的,是回答“为什么仁是对的?为什么诚是必要的?”他要为儒家的伦理找到一个“天道”层面的依据,让乱世中的人不仅知道“该做什么”,更明白“为什么该这么做”。 子思的一生几乎都在邹鲁之地度过,没有孔子“斥乎齐,逐乎宋卫,困于陈蔡”的颠沛,却面临着更隐蔽的挑战。战国初年,墨家“兼爱”“非攻”的主张正在吸引底层民众,道家“无为而治”的思想被诸侯用作治国借口,甚至儒家内部也出现了“子张之儒”“颜氏之儒”等不同分支。子思深知,若儒家只停留在“教人行善”的层面,迟早会被其他学派取代。于是他闭门著述,将自己对天道、人性、修养的思考凝结为《中庸》。这部仅三千余字的著作,看似是“述”孔子之言,实则是“作”了一套贯通天人的哲学体系。 《中庸》开篇第一句,便定下了整部著作的基调,也是子思思想的总纲:“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谓教。”这三句话看似简单,却把儒家的思考从“人”拉到了“天”,又从“天”落回到“人”,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逻辑闭环。 天命为性,人性的“根”在天道。“天命之谓性”,是子思最核心的创见。在他之前,“天”要么是商人眼中掌管吉凶的“上帝”,要么是周人眼中监督君王德行的“皇天”,而子思第一次把“天”与“人”的本质(性)直接绑定。他说,所谓“人性”,不是后天习染的习惯,也不是动物本能的欲望,而是“天”赋予人的本质,他所说的“天”,不是人格化的神,而是一种无形却有序的宇宙法则,是“生生不息”的创造力(后来孟子讲“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;知其性,则知天矣”,正是继承了这个观点)。为什么子思要把“性”归源于“天”?因为在乱世中,人们最困惑的是“善恶有没有标准”。有人说“弱肉强食是天道”,有人说“人为财死是本性”,而子思要明确告诉世人:人性的本质不是恶的,也不是混乱的,而是“天”赋予的“善”。“善”不是后天学来的,而是人天生就有的“明德”(就像种子天生就有长成大树的潜能)。比如人看到孩子掉井里会本能地伸手去救,看到老人跌倒会本能地想去扶,这种“不忍人之心”,就是“天命之性”的体现。子思说“天命之谓性”,不是要否定人的欲望,而是要区分“性”与“情”:“性”是先天的、本善的本质,“情”是后天的、可能偏离本质的情感(比如饿了想吃是“性”,但为了吃而抢别人的饭就是“情”的泛滥)。他要告诉人们:你之所以为人,不是因为你会说话、会劳动,而是因为你身上有“天”赋予的“善性”,守住这份善性,就是守住了人的尊严。 率性为道,做人的“路”在循本。有了“天命之谓性”的前提,接下来便是“率性之谓道”。“率”不是“放纵”,而是“遵循”。遵循自己天生的善性去做事,这就是“道”。很多人把“道”想得很玄乎,觉得是神仙才能掌握的真理,但子思却说“道不远人”:你对父母孝顺,是遵循“性”中的“孝”;你对朋友守信,是遵循“性”中的“信”;你看到不公时站出来,是遵循“性”中的“义”。这些日常的行为,只要是顺着本心的善性去做,就是在走“道”。子思特别反对两种极端:一种是“过”,比如对父母孝顺本是善性,但为了“孝”而盲从父母的错误(比如父亲要做坏事,儿子却不劝阻),这就是“过”,偏离了“道”;另一种是“不及”,比如知道要孝顺父母,却总以“忙”为借口不回家,这就是“不及”,同样偏离了“道”。所以他说“君子之中庸也,君子而时中”。“时中”就是“恰到好处”,根据具体的情境,遵循善性做出最合适的选择,既不过分,也不欠缺。如孔子讲“直”(正直),有人觉得“直”就是有话直说,哪怕伤害别人也无所谓,这就是“过”;有人觉得“直”会得罪人,于是见人说人话、见鬼说鬼话,这就是“不及”。而子思眼中的“直”,是“率性”的直:看到别人犯错,会委婉地提醒(不伤害对方,也不纵容错误);面对不公,会坚定地反对(不畏惧权势,也不蛮干),这就是“遵循善性”的“道”,不玄乎,就在日常的一言一行里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