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疯子 于 2019-8-22 15:44 编辑
情书 周村、张志成
这是一个周日的晚上。
她感觉着自己快死了，她已经丧失了活下去的决心。
她得的病叫肝癌，这几天除了觉着浑身无力外，肝区的疼痛感越来越明显。因为癌瘤长在肝动脉上，又手术不得，光靠放化疗维持生命感觉也到头了，为了少受罪，也为了活得有点尊严，于是她想到了自杀
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后，她四处奔走，从各个小门诊上筹集安眠药已达200余片。同时她也到卖马扎子的地方买好了几条细绳子，她听说上吊也不难受，只要小绳子截断大动脉，大脑缺血，几秒钟就会失去知觉。
她姓李，名叫叶红，她老公姓曹，名叫卫华，也是重病缠身，只是他不在乎。只有她知道老公也坚持不了多久了。她知道，他们两个已是油尽灯枯，只待阎王爷召唤了。可是每每看到老公在手机上玩着游戏，他那憨憨的笑声，心中就有些恋恋不舍。她知道，这是老公故意装给她看的，曹卫华越是装的像真的无事人那样，她越是心疼。
其实她又何偿不是呢，他们谁都明白，这是演了一出外国小说中的一篇《一件背心》的故事罢了。因为老曹吸烟，她又有气管炎，闻见烟味就咳嗽，已分室睡觉多年，这就给她的自杀创造了很好的机会。这几天里，她的肝区一旦疼的差一点，她就慢慢地整理她的东西。尤其是衣物，她都分类叠好，为的是她走后，孩子们好捐献。可是跟了她一辈子的的东西，要想整理出个头绪来谈何容易，更别说她重病在身，体虚气喘了。再说还得经常去瞅瞅老头子，别看经常吵嘴，这临待走了，反而越看越顺眼，这样的心情，只能给她徒增泪水。
今天晚上，老头子早早就上床了，看着他正躺在被窝里玩手机，眼泪就止不住地淌出来，心中暗暗的为他祈福，然后咬着牙急回头，走回自己的卧室，打开了最后一个小皮箱子。她收拾这个箱子的时候很慢很慢，她心里明白，等收拾玩了这个箱子，她就要到那边报到去了。
箱子收拾完了，在箱子的底部是并排着的几摞发了黄的信封，这些信件五十封一摞，都是用小绳子栓好了的，一共六摞多。她看到这些信封，心中突然“咯噔”了一下，猛然想到，这是她和老公谈恋爱时侯的往复信，按现在的说法应该叫做情书。他们从二十岁确定恋爱关系，按照国家晚婚的要求，他们到二十五岁才结婚，他们一辈子相伴不变的基础，和他们最灿烂的青春时光，都埋在这些发了黄的信封里。她不由得心中大恸，同时也暗想，自己就要死了，再看一封当年老公的信也无妨，免的死后留下遗憾。于是她哆嗦着手，按照顺序，从最底部抽出一封信打开，正是她老公第一次发给她的求爱信：
叶红，见字如面：
我的工作已定，是操作工，没有重体力劳动，放心为盼。
今天给你去信，是埋在心底好久的话，第一次说给你听。
叶红，还记得咱们村边的荷花溏吗，你不会忘记咱俩坐在柳树下，在水里照影子玩吧？还记得咱们在生产队里栽地瓜吗？我天生干活慢，人家都干到地头了我才刚过半，是你帮我完成的吗？还记得咱们在上学和下学的路上，咱们总是走在一块儿吗？还记得咱们总有说不完的话，就连做个梦都要互相告白一下吗？还记得我参加工作的时候，你把我送到火车站，火车都开动了，咱们还在依依不舍的招手吗？还记得你家里修房子，咱两个看着泥瓦匠干活，我爹指着咱两个和你爹说：“早晚这两个孩子长大了，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啊。”
你写得一手好字，还记得是我写稿子你出黑板报吗？还记得有多少人用小本子抄写咱们的黑板报吗？在宣传队里，还记得我演老倔头你演小姑娘吗? 这一切我没有忘记，在那些日子里，好像整个日月星都是我们的，好开心啊。难怪人们说我们两个真的是郎才女貌呀！你知道吗，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，高兴的我一夜没有睡觉，那感觉就像嘴里含着一块水果糖，一甜到心底呀。
那天在火车站离别后，我忽然觉得我的心分成了两半，好像留在你哪里一半似得，真不是滋味，当我睡不着觉的时候，就问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？后来才琢磨出真正的答案，那就是爱情，只有爱情才能使我魂不守舍。
啊，使我魂不守舍的是你——李叶红。于是我拿定主意，我——曹卫华，今辈子的另一半就认定了你，一生也不会改变了。 叶红，从今天开始，我正式向你提出求婚，不管你同意不同意，我的决心是非你莫娶。
很是对不起，我是把埋在心底好久的话说出来了，心里觉得好童快。当你读到这封信得时候，有可能扰乱了你的正常生活，也可能给你带来困扰。但是我太爱你了，也就顾不了许多。尽管如此，我还是期盼着你的回信，并希望允许我，在我再次给你写信的时候，在正文前的称呼中，写上“亲爱的”三个字。
此致、敬礼、你的曹卫华。
1969、6、2日
这封信读完了，使她想不到的是，都70岁的人了，耳根子还觉着有点儿发热，她听了听老曹的房间里传出来的鼾声，不太情愿地躺在了床上，慢慢的合上眼睛，又回到了20岁时，她读到这封信的心情。
记得当时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，整个脸上觉得发热，一时六神无主，整个身子都觉得沐浴在暖风里。她一口气读了五遍，还觉意犹未尽。
当她静下心来的时候，她觉得这封信写得太短，也写得不够全面。他为什么不写上，小时候大家都说他两个是小两口儿，在捉迷藏的时候，他两个藏在那棵大杨树的肚子里睡着了，害得大人们整整找了他们一夜。他为什么不写上那天晚上，他两个去公社参加基干民兵成立独立营大会，回来的路上刮起了大风，身后有一个黑影子追着他们跑，吓得他牵着她的手那个跑啊，大冬天里，汗水都把衣服溻透了。好歹看见一道沟，他们下到沟里再也跑不动了，她吓得趴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。过了许久，汗水没有了，又觉得浑身冰凉，她觉得只有他的胸膛是温暖的。
也不知道是啥原因，那个影子没有跟上来，曹卫华慢慢地探出头看了看，发现那个影子就停在离他们二十米处不走了，但是那个东西还向前一纵一纵的，好像随时都可以扑过来。
曹卫华推了推叶红，轻轻地命令她说：“快，上刺锥！” 那时候民兵用的都是仿苏造的步枪，用得是刺锥。因为长期受革命思想的教育，当静下心来的时候，那股大无畏的豪气油然而生。于是他们端着抢，慢慢地向着那个影子靠近，当走到跟前的时候，才发现那是一棵大蓬蒿，被风吹着一路追着他们跑，最后是被一棵棒子茬给挂住了。此事曾有一段时间成为人们的笑柄。
那天晚上是他们身体的第一次接触，是她第一次感觉出她的胸膛是那样的温暖，为此，她一想到这一幕就心跳和脸红。可惜他在信中没有写上这件事，他应该写上那一次他抱着她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感觉呀。还有好多好多都没有写上，使她反复地阅读着这封信的时候，总觉着不过瘾。不能尽兴。
今天晚上，她的身心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岁，她竟忘记了自杀，在不知不觉中，脸上带着微笑进入了梦乡。说来可怜，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舒服的睡过觉了。这一觉睡得好香好香，好长好长，一觉睡到大天亮。
第二天早晨醒来，她打了一个激灵，忽然意识到她怎么还活着，不是昨天晚上喝安眠药自杀了吗？她稍微动了一下头，眼睛的余光发现床头橱上的两瓶安眠药原封没动，就觉得好奇怪呀，昨天晚上我明明是自尽了呀。她歪歪身子，摸一下那两个药瓶子，手感还是沉甸甸的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？猛然又听到枕边发出纸张的声音，就想起了昨天晚上是读信来着？想到此，昨天晚上的情绪又传遍了她的身心，再摸一下肚子，感觉肝区疼的差了许多，高兴的她不得了。她立马穿好衣服，把信装好，从另一摞信封里又挑出一封，拿着两个信封走出了卧室坐在沙发上。看到老曹正要进厨房做饭，就喊他，“老曹老曹，先不要做饭了，你快过来，我有话要给你说。”
老曹回过头来，慢慢地向她走去，忽然惊讶地说：“呀，老李呀，你的脸色怎么忽然这么好看呀？不像昨天那样黑黢黢的，你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啊？
她一把拽过老曹，让他坐在自己身边，抱着她的头就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，紧接着两行热泪就流了下来。她嘴上不说，心里却觉得对不住他，他哪里知道，今早晨起来，他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啊！
她稳定了一下情绪，拿出昨天晚上她读的那封信，当着老曹的面，怀着激动的心情，轻声地读给他听。读着读着的就使老曹激动了，一下子把老曹又拉回五十年前的岁月，情不自禁地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肩膀，两个人同时进入了角色。
老曹的信算是读完了，两个人的心里都觉得暖暖的，全部沉浸在当年的幸福中。两颗七十岁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，各自的眼圈儿都有泪花儿闪动。他们闭着眼睛，静静地享受着穿越时光的感觉。
末了，还是李叶红打破了沉寂，他把另一封信递到老曹的手里，深情地说：“这是当年我给你回的第一封回信，你再读一遍吧，要像我一样读出声来，看看咱们还能不能找出当年的感觉。
老曹本来就是个性格活泼的人，他也患有癌症，只是手术那几天卧床不起，出了院之后，他一路即往地谈笑风声，谁都看不出他是个癌症患者。 他接过她递给他的信封，打开来，用抑扬顿挫的声调，很有感情地朗读着她的回信：
卫华你好：
来信收到，读后很不满意，恨你写的太粗拉，咱们从小到大二十年的时间里，你寥寥几笔就想哄住我，没门。
我问你，那次咱们去公社开会，在那条沟里，你抱着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？你知道吗，人家想起来就脸红心跳。还有咱们在大庙里看壁画，你指着壁画说：“你看看，那个射箭的就是我，那个垂髻者，手里拿着一朵牡丹花的漂亮女人就是你，他们早晚就是两口儿。你占人家便宜不说，当时人家的脸通红通红的，你连回头看看都没有。你知道吗，人家好害羞，心里好想好想……
还有，咱俩领着学生在谷地里吓麻雀，你在地这头，我在地那头，中午吃饭的时候，你穿着个大裤衩子，老远远地喊我过去过去，你啥意思，你怎么不过来过来呀，你懂不懂人家是女孩子呀。
还有……
还有……
还有……
…… ……
你为什么都没有写上啊？请你再另写一封，把改写的都写上，然后再向我求婚。至于称呼“亲爱的”三个字，你写好了再说吧。 此致、敬礼、李叶红。
1969、6、8、
她的信读完了，曹卫华哈哈大笑，说：“叶红啊，你当时觉得很刁吧？岂不知我读了你的回信后，我那个高兴啊，你都猜不出我当时是多么地激动。你知道吗，就是你这封回信，才给我吃了颗定心丸，我当时心里就想，那个漂亮又刁钻李叶红，我吃定她了，今辈子她也跑不出我的手心了。嘿嘿嘿嘿，嘿嘿嘿嘿。”
她轻轻地捶了老曹一拳，”你说谁‘刁钻’呀？你个大骗子，还不是你把我骗到你家里去的吗？“
他们就这样亲热地聊啊聊啊，时至中午了，他们早晨饭还没有吃呢。在这段时间里，叶红没有感觉到肝区很疼，老曹也没有再咳嗽，难见得倒是他们的脸上，好久没有这样的舒服过了。
于是，从今天开始，他们每天都拿出两封信来相互朗诵，心情长久地处在年轻的时候不能自拔。要知道，他们有三百多封情书呀，还得读一阵子吧。
在双休日的时候，孩子们都来看望他老两个。见面后他们都大吃一惊，看到他老两个满面红光，有说有笑得，哪里像个有绝症的样子呀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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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9-8-20 15:42:3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