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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已走茶未凉
张店 三姐
12月21日,我做为嘉宾参加了国秀英大姐80岁寿宴。
在儿女们精心策划下,宴会别开生面,分外隆重,从始至终喜气洋洋。这次赴宴,不仅仅是喝酒吃饭,还有游览周村大街古商城、游览文昌湖、文昌阁、合影留念等饶有兴趣的活动,令人回味无穷。
一辈子任劳任怨、勤劳贤惠的秀英姐,子孙满堂。她被请上台,手捧鲜花接受大家的真诚祝福,孝子贤孙20多人,纷纷虔诚地给寿星磕头 。已经当了姥娘、姥爷的女儿女婿,携孙恭恭敬敬磕头的场面特别感人。秀英姐激动得不停地擦泪。她生活在农村,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里,含辛茹苦养大四个子女,他们皆学业优秀,事业有成。如今儿女争相献孝,在城里给她买了楼房,让她安度晚年。此时,她一生的辛劳在大家的祝福和跪拜中,化为温馨、幸福、满足。
拍照时,秀英姐特别拉着我和秀香 ,拍了一张三姐妹合影,我心有灵犀,真正的三姐妹应该是:秀英、秀兰、秀香。秀兰是我的莫逆之交,已仙逝七年。
爱因斯坦说:“和你一同笑过的人,你可能把他忘掉,但是和你一同哭过的人,你却永远不忘。”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秀兰待我情。
1963年,我考入淄博师范。开学报到那天,我从太河坐上公交车,须到淄川换乘火车去周村。当公交车走到东坪站时,上来一位身穿白上衣、蓝裤子的女子,她同样提着被子、脸盆之类。我到周村下车时,又看到了这位女子。我上前问路,方知她也是淄博师范的新生。看了新生分班榜,我俩竟是同一个班,巧遇令我俩的床铺自然挨在一起。
秀兰淳朴、敦厚、不爱言谈、不善交际、从不张扬。三年来,她只是低头学习,与所有同学的关系都是等距离。我任班长兼团支部副书记,毕业前填写了入党志愿书,经学校党总支批准,上报市教育局党委待批。所以当时很多同学与我的关系是近距离。我被上下热捧着,似乎生活在鲜花盛开的春天,前途灿烂辉煌。
1966年,因了毕业考试, 我校贴出第一张大字报,“文革”的烈火瞬时烧遍全校。一夜间,学校党总支变为一条“黑藤”,我们三个“候补”则成为“黑藤上结的黑瓜”,学校里许多老教师成了“牛鬼蛇神”。群众大会开除了我们的党籍,我们被扫进“黑五类”。班中许多同学像躲瘟神似的离我而去,有的还要拿出“革命手段”。于是平日近我者,有的“杀回马枪”痛掲我前非;有的戴上放大镜密切监视,欲寻找我的“新罪”;有的咬牙切齿做痛恨状,显示与我划清界线……造反的鬼火烧掉了同学友情,取而代之的是无限上纲、残酷斗争、无情打击。唾弃鄙视的目光、恶意的攻击和诽谤,剥掉我所有的光环。此时只有秀兰待我不变。
有一次上晚自习,一位平时很要好的女同学,忽然高声质问:“今天谁的值日?怎么不给大家抬开水!”啊,我的值日!我慌忙喊一同学去把开水抬回来。放下水桶我刚坐下,那位女士又盛气凌人地呵斥:“抬了水来,为什么不给同学舀上?”以前从来没有值日给同学舀水的先例,都是喝水者自己舀。我见她在找茬,就回了一句:“中国人不当奴隶!”这可惹恼了她,她马上气急败坏地向我开火:“毛主席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,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走到一起,我们应该互相关心、互相帮助、互相爱护,你给同学舀点水,就认为当奴隶,这不是与毛主席唱反调吗!……”她喋喋不休,不停地射击。我有点生气,竟忘了自己已是“落花流水春去也”,不耐烦地说:“算了吧!你不就是想说我反毛泽东思想吗?我就是反毛泽东思想,你满意了吧!”她马上跟上一句“好,你自己承认就行!”
一天后,我被工作组叫去,工作组组长开堂主审,其余组员陪审,我坐在被告席上,组长声色俱厉地说:“前天晚上你赤膊上阵,公开大喊反毛泽东思想!”我恍然大悟:有人递了状子。我向工作组解释:我是在说气话,不是真心话。可组长一拍桌子吼道:“思想指导言行,你有反动思想,才说反动话!在这个学校里,这样明目张胆地反毛泽东思想,你还是第一个!……”他们七嘴八舌围着我,逼我认罪。我又气又委屈,只是一个劲地哭。他们抓住我不放,天天提审我。他们本想抓个典型开刀示众,可还没等行刑,工作组就撤走了。
我虽躲过工作组这一劫,但我的劫数并没结束。有一天我上街买牙膏,被我校一尖兵看见,他立刻指着我对路人大喊大叫:“她是我校铁杆保皇、钢杆保皇!从前红得发紫,现在黑得透顶!这个过街老鼠,我们要人人喊打!……”霎时,我就被人群围住,泼口漫骂、吐口水、扔石子、推来搡去……那时的人仿佛被洗了脑,斗争成性,随时随地摆战场。我在众人暴风骤雨般的批斗中,毫无招架之力,头脑一片空白,灵魂似被人揪走,任凭他们痛快淋漓地凌辱。直等他们发泻够了,扬长而去,我才疯了似得向学校对面的铁路奔去。跑到铁路旁,我一头扑地放声大哭,哭得天昏地暗,仿佛哭炸了头、哭裂了肺。就在我悲痛欲绝时,秀兰一边哭一边喊着我的名字跑来了。她一把抱住我泣不成声地说:“你干什么!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!”看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她说:“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,人有三胜三败,虎落平阳被犬欺,挨过黑暗,黎明就会到来……”平时不爱说话的秀兰,这时一套一套地来了,直到把我说的冷静下来,我俩才相扶相携踏着夜色回校。
在我孤苦无助、痛苦无边的时候,秀兰义无反顾地贴近了我。大宿舍里,时时刮着比桑骂槐,讽刺挖苦之风,有时还进行人身侮辱。我无法待下去,悄悄收拾了楼梯下一间堆放杂物的小屋,这小屋不足四平方,又矮又黑,只有一个半米见方的小窗户,常年不见阳光。我用两条板凳支起几块木板,把我的被褥抱去,想自己在那里苟延残喘。秀兰发现后,立即把她的被褥也抱进小黑屋,与我挤在那几块木板上。自幼沐浴阳光、一帆风顺的我,经过一次次劈头盖脑的狂轰滥炸,精神濒临崩溃,日日心乱如麻,食不甘味,夜不能寐。秀兰天天守着我,一日三餐帮我把饭打来劝我吃,我若不吃,她就把饭盖好坐在一旁等着。
有一次她回家,见家中买了点羊肉,她嘱咐母亲:“先别吃,我同学爱吃,我回校叫她。”她家在农村,家境并不好,那时交通不便,回家一次须几次换车。她匆匆回校把我叫到她家,让母亲包羊肉饺子给我吃。她对我就是这样掏心掏肺。
有人见她仍跟在我身边,就讽刺挖苦她。她说:“我真不理解,以前那些人那么亲近你,整日甜言蜜语,可现在说起你,竟恨得咬牙切齿!她们说我抱粗腿,你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,还有什么粗腿可抱!我只是觉得做人应有起码的良心!”
这就是秀兰,平时默默无闻,关键时刻挺身而出。都说“万两黄金容易得,知己一个也难求。”在我身处逆境时,得到秀兰这个万金难买的知己。
毕业时,我俩都分到博山区,我们找到分配领导小组,提出条件:我们要求到深山区,但必须把我俩分到一起!结果我俩分到博山区最贫困的地方——李家公社。从此,我俩命相连、情相依,躲在大山深处,经营我们的桃花源,直到我们各自结婚才分离。
红颜薄命,2012年腊月初一,秀兰照常到我家唠嗑,(她住在良乡)我们促膝相谈几个小时,下午三点她起身告辞。第二天下午,我突然接到她女儿带哭声的电话:“胡姨,我妈在中心医院抢救!……”啊!我的脑袋轰的一下,懵了!我含悲忍痛匆匆赶到医院,家人已给她穿上送终的衣服。
秀兰就是这样仓卒与她的亲人、与我诀别了!秀兰,你为什么走的那么急!让人卒不及防!谁能给我一杯忘情水,让我今生不流泪!
从前,有秀兰做桥梁,我与她的姐姐妹妹都很好。秀兰离开了,她姐妹看见我就想起秀兰,我看见她们自然闻到秀兰的味道,我们情不自禁地相互投注亲情。慢慢地,我们的感情愈来愈亲密,就连她们的子女也卷入其中。他们经常来看我,左一个胡姨、右一个胡姨,叫的我心里暖暖的。她们有喜事让我分享,有难事找我商量。春天接我去农村的老家踏青,走时秀英姐总把大包小包给我装满,煎饼、豆腐、苦菜、香椿芽……应有尽有;秋天则小米、玉米面、豆面、杂粮……只要秀英大姐就有的,她都想给我一份。
“世人结交须黄金,黄金不多交不深。”秀兰就是我和她姐妹结交的重磅黄金,都说人走茶凉,可在我们这里,人已走茶未凉,且茶温还在提升。
注:因摄影者去外省出差,我与秀英、秀香的合影暂时拿不到,发上我与秀兰过去的合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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