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本帖最后由 深山樵夫 于 2019-9-20 11:32 编辑
娘在的那些记忆(一)
张店 深山樵夫
我娘,生在万恶的旧社会,但是她作为姥爷姥娘的爱女,在父母、兄长的庇护下,年轻时并没有受过苦受过累,反而活得挺好的。这些是娘告诉我的,对此,我是深信不疑的。因为解放后在铁路上工作的姥爷,自然而然成为了共和国的一名铁路工人,人品极高,行事仗义,在工友间深孚众望。后来唯一的舅舅也子承父业,成为了一名维修铁路信号灯的工人师傅,并且娶妻生子,姥爷跟着舅舅一家过活,直到在六十年代初故去。而姥娘呢,娘嫁到我家之后,就一直跟着我娘,住在我家帮助娘料理家务、照料我们姐弟五个(其中我的四姐幼年夭折),我跟长姐相差十二岁,这样算来,姥娘在我家大约生活了十五年左右,直至在我家去世后,灵柩护送到济南发丧,街坊间都认为老人在女儿家里故去不吉利,可也无奈,只能对姥娘家的亲人们说对不起。也因此去世年份不同,姥爷和姥娘分别葬在两个地方,至今也没有合墓。对此,我作为母亲唯一的亲生儿子,是带着忏悔写这个事情的。对不起姥爷姥娘,对不起舅舅舅妈。我家亏欠姥娘家的太多太多。舅妈是个好人,今年已经九十八岁了,并且耳不聋眼不花,说话声音洪亮,思路清晰,生活能够自理。舅妈也是我们的同城老乡,她和蔼大度,精明能干,治家严谨而又民主,四个表哥三个表姐,在工作上皆有所成。大表哥是青岛海运的一名船长,但是这么多年,省亲总是来去匆匆,没有见过他。二表哥见得多,因为舅母晚年后跟他和表嫂生活在一起,每次去看舅母,都为二表哥夫妻的孝心所感动,他们太懂老人心了。孝心不仅仅是一味地顺从老人,还要对年事已高的老人适当的加以引导,比如根据老人每天的心情、身体、言语所表露出来的特征,做出让老人喜欢吃的三餐,他曾告诉我说:你妗子(舅母)有段时间特别喜欢吃胡萝卜,所以他们夫妻俩就用各种做法陪舅母吃了几个月的胡萝卜。我跟二表哥年龄相差近三十岁,突然有一年我们俩同时发现,相貌言语中的你,好似另一个我,为此成为美谈,足见姑舅亲,辈辈亲的话语是真知灼见。而且我们名字的第二个字,都是“洪”字,彼此想起来,见面叫起来,都是特别亲切。我们家的“洪”是家族姓氏辈分,而舅舅家的四个表哥的名字都有一个“洪”字,这似乎不仅仅是巧合,也许舅舅在给每一个儿子起名时,隐含着对妹妹(我娘)的一种兄妹亲情和思念在里面吧。当时,在改革初期,物质不是特别丰裕,几乎所有的青年结婚时都是自制家具,自制家具后要刷漆呀,于是三表哥孙洪涛就自学刷漆,无私帮助同事和邻居们刷漆,号称“一把刷子刷遍济南路局“。后来工作了,买车票、坐卧铺、出差找表哥,成为了一道亲情公式,也是对亲情的美好记忆。四表哥孙洪烈当时自学厨师,我去看望舅舅舅母时,他专门赶回家做菜,那场面至今让我难忘。三表哥心甘情愿的给四表哥打下手,态度端正认真,不时还像学生请教老师一样,学习一些翻炒的技术、动作要领。一会的功夫,做了一桌可口的菜,期间舅舅笑着对他们说:菜够了呀,不要再做了。小表哥说:爸,就还有两个。席间,不时的问我家里的情况,特别是娘的情况。表哥表姐那些温暖话语现在忘记了原话了,现在叠加起来就是一句话:俺姑好吗?挺想姑姑的。他们极富孝心,在孝敬老人这个方面做得很好,是我们姐弟们学习的榜样。随着年龄的见长,在我心中也许河山美景已经不是太看重了,但是这些亲情的记忆,在心中、在脑海里,情重如山、意深似海。这是算是我与娘相处的故事引子吧。
娘是上过学堂的人,我曾经问过她,上学的确不是私塾,但是那时候小,娘告诉的一些关于她的回忆或是忘记了或是娘没有说过。娘识不少字,能够读书看报,读过不少书,我曾问过娘,您上过小学还是中学?娘想了想说:算是小学吧。即便是小学这样如今的低学历,在当时那也是令人惊奇的,因为娘若是还健在,应是九十五岁,可是娘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二十年了,娘当时的那一群邻居姐妹们,只有一个还健在,好多年没有见到老人了,我们姐弟称她为陈大娘,应该在九十五岁之上,早年娘在的时候,娘曾说陈大娘走路有力,说话声音有力,心胸宽敞,大事小事都能容,是个长寿之相,当时我将信将疑,现在信服了,在此祝福老人长命百岁。
早年在老家时,特别是小时候,陈大娘特别喜欢我,把我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对待,我经常去陈大娘家玩,老人有时会悄悄给我一块纸糖,那个时候,是物质匮乏的六十年代,一块纸糖也是很珍贵的,若非疼爱,陈大娘是不会给我吃的。我曾经无数次回忆自己的童年,我认为陈大娘的纸糖,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记忆之一,至今甜在心里,感激在心里。那纸糖是什么样子呢?一张印着简陋花纹的糖纸,这糖纸长大约一寸半,宽大约一寸左右,里面的糖是椭圆形的,橘黄色,半透明,平面上有一些很细微的气泡,很坚硬,掉在地上摔不裂,含在嘴里很耐化,用舌头在嘴里翻动着,融化的糖汁就会释放出略带芬芳的甜香,那是一种母爱的滋味。
娘是天足,而娘那些邻居姐妹们却全是裹足,就是俗话的小脚。那个时候,小脚的邻居长辈们,脚上的鞋子很小并且很尖,因此,现在还流传着这样的歇后语:老娘娘跳井——尖脚(坚决)到底。这是形容人遇事的态度的。老娘娘的裹脚布——又臭又长。这是形容有些人写的文章的空洞无物的。这些邻居女长辈们现在想来,活得也是够苦的,走路不能太快,否则尖尖的鞋子会强烈抗议的,也会让脚磨得硌得生疼生疼的,甚至会磨破打泡出血的。隔壁陈大娘或是对门的王三娘经常对我说:多么羡慕你娘,脚大不受罪。不像我们这样每天晚上要做三件功课:第一件事:用温水泡脚,要泡至少半个小时以上,这样才能缓解一天走路干活所造成的脚疼;第二件事:揉脚,泡完脚后,要反复按摩脚踝、脚掌和脚趾。一般晚上上了炕或者床上,她们就不愿意下床了。第三件事:剪脚指甲。用尖利的小剪刀,小心翼翼的剪那些长出的脚趾甲,若是不及时剪掉,会长进肉里,严重影响走路的。其实,她们还有一件事,就是定期洗那些细长的裹脚布,基本上是青黑色的,以备每天换一双,这就是她们那个时期的“袜子”。王三娘曾讲过一个故事:有一户大户人家的闺秀,父母在她几岁时就给她缠脚,成人时小脚只有三寸多,是那个年代的“时尚”,因此,名正言顺地嫁了一户殷实的大户,在家一呼百应,在外风风光光,只是脚太小,是个障碍,刚嫁过去几年生活还可以自理,过了几年随着富裕生活的滋润,加上生了孩子,身体开始发胖,竟也站不稳、走不动了,就连上个厕所也要仆女搀扶,并且是两个仆女左右搀扶。王三娘感叹道,旧社会是个吃人的社会,仅女人裹足这一条,就不知祸害了多少女人的幸福呀,还是新社会好,男女真的平等了,女人婚姻自由了,也可以当家做主了。王三娘还说,你看我这小脚,脚趾头都变形了。我惊恐地闭上了眼,不敢看王三娘的小脚。因为我对一些物事很敏感,比如见到别人呕吐物,自己就会立即条件反射,马上也呕吐。若是打扫别人的呕吐物简直比劳教或鞭笞更痛苦。此时若看了,轻则肠胃会立马翻江倒海,重则晚上会惊梦,几天厌食。因此,我很为自己的娘是天足而自豪,也深深感激姥爷姥娘没有让娘裹足。同时,也为娘而惋惜,本来娘可以生活在县城,享受殷实惬意的生活,却自讨苦吃,嫁到我们这个穷困的家庭。原因就是我们家是军属,爹是一个忠诚而又极富正义感的人。我们家曾经是富裕户,至抗日战争,全家流亡十年之后,全国解放了,全家老少这才敢回到家里,此时家徒四壁,用父亲的话说:当时屋子里墙上连一颗钉子也没有。父亲的故事也是后话。
王三娘对我也很好,这可能是得益于娘与这些邻居“闺蜜”们友善相处、亲如姐妹的缘故吧,否则怎么一个上万人的村庄,大凡认识的我家的乡亲,都如亲人般和睦相处、奉以礼遇呢?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,也许偶尔有,那也是例外,叫无妄之灾。我们的姓氏和家族在村里是单门独户,这是娘的功德。记得当时父亲买了一把新剪子,方便娘日常做针线活用,这把小剪刀攥在手里很灵便,刃口很尖细,不似大剪刀那么笨拙,刚巧来串门的王三娘看到了,拿着端详了很久不愿意撒手,然后对娘说:大妹子,我能用几天吗?娘说:姐,看你说的,行呀,你用吧,我习惯用大剪子,小剪子不好使。站在旁边的我,这才看明白,原来这锋利的小剪刀,不光是做针线活用,还是修脚的宝贝呢。后来,母亲就干脆把剪刀送给了王三娘。王三娘每逢用着这把称心如意的小剪子,便由衷夸赞我娘!人做点好事并不难,难的是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;人有时让人夸赞并不难,难的是一辈子让人夸赞不被诋毁。我娘就是一个把名声看作比生命重要的人。功德!这两个字不是可以随便讲的。这样的定语,也许你不信,认为我夸大其词了,子不嫌母丑的道理谁都懂。平心而论,扪心自问,我发誓一点也没有夸大。下面,我先讲述这样一个故事吧。
1999年的7月3日晚上,娘走了,这让我痛苦、悔过而情愿为了报答这份深深母爱而肝脑涂地。在十年前的一个深夜,我在梦里突然惊醒,分明在现实世界里见了娘,娘周身环绕着金边,就站在离我二米多的距离,并且在走近我,此时的我,想张嘴喊声:娘!可是话在喉中,突然被卡住了,怎么也喊不出那一声世界上最亲的称呼。可是这一声娘没有喊出,却让您突然地走了,从此再也没有没有见到您。娘,我很想您。
后来,我把这个事情无意中说给一个同单位一个大我十岁的老师傅听,他听了后,并不感到惊奇,说这很正常,是人的心灵感应。然后,他说人神不能对话。我听后,似信非信。感觉娘您若真的做了神,我虽是肉身凡胎,但永远是您的儿子!然后老师傅说,看来你的娘,在人世间是有功德的。我说师傅你是怎么知道的?难道你也信鬼神吗?他说我不信鬼神,我信良心,信做人的良知。他向我讲述了父亲的故事:几年前,他的父亲八十多了,是个屡立战功的转业军人,身体一直很健康,无病无灾的,亲戚和邻居们都说老人会活到百岁的。有一天,作为长子的他,给父亲送晚饭,爷俩度过了一个其乐融融的晚上。晚上是师傅的弟弟来陪伴父亲,不知为什么,到了晚上九点,弟弟还没有来,师傅的父亲催了几遍,让他回家,说自己没有事,放心便是。他终于同意了,于是回家。走在路上,他突然感觉身体像触电一般,他大喊一声:不好!于是折返跑回父亲的住所。师傅到了父亲的家,急忙敲门,可是他的父亲没有回应,也没有开门,于是他用随身携带的父亲家钥匙开了门,师傅的父亲已经躺在床上处于昏迷状态,师傅跑上去,大声呼喊:爹!爹!此时,师傅的父亲在儿子的呼喊声中睁开了双眼,微笑着说:你们过得都挺好的,我没有牵挂。刚才你娘来找我了,我要走了!说完在师傅的怀抱中走了。老人家虽有不舍,但也无怨,走的很安详。师傅抱着父亲,含着眼泪给自己的弟弟、妻子等亲人打手机,通知他们快来父亲这里!当师傅的亲人快速赶到时,也没有见到父亲活着时的最后一面……讲到这里,师傅已经泪流满面。我眼含热泪劝着师傅。哎,同是天涯沦落人。
娘,记得您走的那一天晚上,天气很闷热,热的让人睡不着。凌晨一点多,我似乎听到了小姐姐的呼喊,弟,咱娘快不行了,你快来呀!在诊所。听到呼喊,我被惊醒了,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,然后出门去打的去同城的娘亲住所。可是到了娘的家,没有灯,娘隔壁的诊所也是漆黑的,此时手机响了,是小姐夫打来的,说你怎么还没有来?我说我到了娘的住处隔壁诊所,都没有人呀!他说娘现在在你家旁边的诊所,快来!我恳求的哥以最快的速度送我来到家附近诊所,见到娘时,娘已经走了,我悲恸至极,跪在地上,撕心裂肺的哭喊:娘——娘——你醒醒——你醒醒呀!
就这样,娘离开这个世界至今已经整整二十年了。我曾在无数次的梦中哭醒,这段文字也是流着泪水写出来的。以长叹兮掩涕兮,哀娘生之多艰。我至今悔恨至极,忏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能多理解一点娘的心,多去陪伴娘,多尽些孝心,让娘快乐、幸福呢?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,若有,多贵我也坚决买,唯一的要求就是让爹娘活着,健康快乐的活着直至高寿。如今,即使涕泪成河也枉然,世上那个最亲的娘,走了,永远的走了,再也看不到这个越来越美丽的家国世界了。
|
|